一、

我成功了。

嘉华的眼里分明燃起了欲望。在触不到边际的黑夜里，不规则的喘息像一把把蓄势待发的利剑，随时有可能刺破隐忍的寂静。

是我酝酿了即将到来的海啸，却独自匿在风暴里安然如一颗水珠。幽暗中，我看见嘉华的眼睛里溢出明灭忽闪的渴望，和体内的男性荷尔蒙正发生着一场激烈复杂的化学反应。

站在离他不到2米远的地方，我冷静地嗅着如夜来香般静静袭来的性感空气。等待是一种含蓄，等嘉华扑向我吞没我，来履行我和他之间那场必须执行的缘分。

我并不心急，笃定而又有耐性，因为我知道嘉华一定不会放过我，就像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一样！

那一刻说时迟那时快，嘉华扑向我的灵敏像极了一只极具狩猎经验的猎豹，在捕获猎物的同时立即展开享用，毫不犹疑。他的吻，深深浅浅，才刚探试到我的灵欲，双手就已开启了我的衣裙。他越来越急躁越来越粗鲁，取摘饰物时不小心划伤了我的脖颈，一丝痛楚便嚣张地扩散到我的四肢百骸，顺势割断了他双手游走于我身体的销魂。

山雨欲来，满楼的风皆呈摧枯拉朽之势。

某个充盈的时刻，我终于是嘉华的女人了。当然，也可以说是嘉华终于做了我的男人。

“你还好吗？”“你要吗？”“你喜欢吗？”“你舒服吗？”……原来嘉华是一个在床上废话极多的男人，他的“周到”令我难堪，令我感觉优质性事的背后潜伏着他莫大的需求，而这需求与情欲无关，甚至，也与性欲无关。

阴阳交会的时分是容不下杂念的，否则，欲灭情衰，败兴煞风景！

所以我一直投入不了戏分，像一只辗转的鹌鹑无计可施。嘉华即使在欲仙欲死的时候也不忘面面俱到地体贴。可这令我更加觉得羞耻，好像自己在和一只专业操守颇高的“鸭子”寻欢，恨不能立刻完事穿衣服结账走人。

云雨后的空气里有枯燥的味道。

嘉华没有呼呼睡去，而是无比缠绵地在我耳边呢喃：

“原来你的身体是这样的柔软，如初春的新草。”

“我也终于见识了你是多么迷人的男人。”我言不由衷，象是客气。

“相信我，锶如，我们是最佳的拍档。”

如果没领会错，他是话外有话。

我并不理会，自顾自起身穿戴。在床角处拣起事前被他粗暴拽下的饰物，月光的银辉中，它曝露着不堪的简陋。

“还记得它吗？”

“你一直留着？”

“是的，它是我的动力。”

我转身，不想从他的表情里看见感动，因为我知道，那会是多么荒谬的一件事。

“我想回去了。”

“我送你。”

“谢谢，我的车就在楼下。很晚了，休息吧。”

我不想让他再有机会借题发挥。

“夙愿”已经完成，我的心此刻空空如也。

这一切并不是我想要的，但是，我又必须得到！

二、

我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看见嘉华春风得意地来上班。他的心情看来极好，一路上亲热地和每一位同事打招呼。

他没去自己的座位，而是径直走进我的办公室。

“锶如，我的计划书做好了，你看了一定会满意的。”

按理他应该喊我“孟总”。不过，看在昨夜曾经交欢分上，我不打算和他计较。

“放下吧，有空我会看。”

“我的项目计划一定能带来很大的利润，前景会非常广阔。锶如，特别是和荷兰voe公司.的技术合作……”

“何经理——”我打断他的话：“不好意思我现在很忙，没有时间听你的计划。我刚才也说过了，你把计划书放下，空下来我会看的。”

我职业化的礼貌和微笑像是一盆冷水，劈头就将嘉华的兴致浇得透凉。他的眼神于蓦然间黯淡下来，尴尬的同时还有一丝意外的讶异。

“呃——那不打扰你，我先回座位做事了。”

“请顺便关上门，谢谢！”

说实话，我对自己的风范简直膜拜之极！

咔嗒——办公室的门关上了，商业气氛里，连关门声都显得虚伪。

嘉华离开的背影定格在我短暂空白的思维里，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去抚摸项上那根细韧的绳索，并顺着它握住了坠部的坚硬。

这块饰物在我的脖子上佩带了7年。

它粗糙、怪异、不成规则，既不时尚也不古典。7年来，我带着它，贴着心脏和我的心跳一起感受生存。

在很久以前拥有它的那一刻，我曾被一种清绝超然的幸福围绕着。那一年，青春繁茂，华年像乡间的春草，稚嫩而又甘涩……

“华哥，它真漂亮。”

“傻丫头，只是一块玻璃瓦而已。”

我的华哥钟爱抚摸我的头发，而我，每每在那样的亲昵里笑得甜美无比。二十一岁的笑容是一个女孩子对爱情纯净无邪的景仰。

“华哥，我要天天带着它，也要天天看见你。”

“锶如——”

他揽我入怀，我则像一只热带的小树熊一样抱住他高大伟岸的身躯。天地可证，二十一岁的孟锶如是多么爱高大英俊的何嘉华啊！

他竟然会越过栅栏跑去一堆沙砾里翻找出一片澄蓝的玻璃瓦给我，只为解我一时的好奇：“华哥，那是什么东西发出那么好看的亮光？”

他的手在翻沙砾的时候被污杂的垃圾扎伤，我的心立即像破了一样流出感动和心疼的血。玻璃瓦到达我掌心上的时候很热，有被太阳长时间炙烤后的烫手。我很喜欢那样的温度，真实、可触、有轻微酣快的痛觉。

它见证了我和嘉华真的曾经傻傻地相爱过。时光荏苒，我再也不会为一个男人从地上捡来的一片瓦而感动。二十一岁，那个把破草帽当蓝天的年代恍如隔世。

如今我已经二十八岁了，笑容多迷人，也有藏不住的风尘和世故。它们让我豁达也让我冷酷，还会让我在某些回忆涌上心头的同时起一身鸡皮疙瘩。

毫无疑问，我更欣赏今天的自己！二十一岁时的我只知道看着天空说疯话和像花痴一样拿肉麻当有趣！

我喜欢享受岁月赐予我的成熟，表现之一就是淡定地自嘲当年的幼稚。

如果说还有什么不能开解的，那就是我对爱抚头发的动作一直有着令人发指的迷恋。

三、

祝轶第一次抚摸我的头发是在杰森10周年庆典的舞会上。

他的手势很轻，但还是足以令我惊愕。离开何嘉华后，我交往过很多男人，可惜他们只有直奔主题的热情，决计酝酿不出这么温暖的怜爱。

可是祝轶不同。

他文雅、宽厚、幽默、爽朗，最重要的是，他似乎永远能看懂我的任性，而且从不揭穿。

之前我几乎没怎么和祝轶打过交道，我只是他秘书的助理，很不起眼的小人物。若不是何嘉华和蓝琪代表“蓝创”受邀出席杰森的庆典舞会，我可能根本就没机会和祝轶开始。

像蓝琪这种女人，绝对是“胸大无脑”这个词语典范的注解。无论在多体面的场合，她都会不顾脸面地打翻醋缸，将自己的骄横和刁蛮在众目睽睽下足量展现。

她对着我说的话句句带刺，不外乎是女人间那些鸡零狗碎的情事，听上去绝对的无聊和无知。

我表现得很坚忍，任由蓝琪把她胜利者的揶揄表演得庸俗不堪。看着嘉华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我确信他在对我充满了歉疚的同时必定对身边女人充满了艰辛的忍耐。

我知道我越是幽怨含情忍气吞声就越能引起看客们的同情，嘉华就越心疼，蓝琪就越过分。在名流云集的派对上，我成功扮演了一个失意却不失风度的漂亮女人，并将我情敌策动成一个得势不饶人的泼妇。

看着我憎恨的一对“璧人”丢人现眼，我的心里痛快极了！

祝轶突然走来邀我共舞，这个举动貌似是善意的解围。可是他一句安慰和关心的话都没说出口，嘴角还始终漾着笑意，仿佛早已洞彻了我的心思。我们接连跳了几支曲子，我在完全放松的气氛中不经意暴露了自己。

相视一笑。

笑容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丰富精妙的表情，它比语言更能传递默契。

舞会结束前，祝轶即兴地抚了抚我的头发，他说我是个机灵的鬼丫头。

我和祝轶的恋爱很快成了公司里的头号爆炸新闻。我这个众人眼里的当代版“灰姑娘”不仅得到一个成熟有型的男朋友，更得到事业上的无可限量。我从祝轶秘书的助理直接升为他的特别助理，并逐渐能代表他出席某些他不能亲自出席的会议和直接作出一些决策。

我曾几次三番地问过祝轶，问他为什么如此信任我？每次他都抚着我的头发笑着说因为我是个机灵的鬼丫头。

第一次和祝轶肌肤相亲的时候，我胸前佩戴的“怪物”令他很诧异，但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轻轻地把它挪到我身后，然后立即用身体的激情淹没我。四十岁男人的肉体铿锵稳健，竟引发了我去臆想二十多岁男人更加年轻的性感——嘉华身上的皮肤应该是更加结实和富有弹性的吧？

得到的和得不到的，都被血肉之躯撞击得撕心裂肺地痛！

“你，是第一次！”

很显然，这出乎了祝轶的意料。

“祝轶，是你把我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我忽然流下几行泪，不知是为了什么。

四、

我永远记得那个夏夜，我原可以在那个夏夜里成为嘉华的女人。

嘉华二十六岁生日，我准备了最隆重的生日礼物——我自己，我要把自己作为一件礼物献给我深爱的人。

星月下，嘉华的宿舍里俪影成双。我抱他，亲他，长久地热吻他……我承认我引诱男人的技巧在那时相当的不成熟，可青春热血，本是最易沸腾的激情。

突然手机响了，他听完后说公司里临时有件急事须他回去处理。

我有些沮丧，怏怏羞涩地把衣扣理好。嘉华看见我胸前挂着那片捡来的玻璃瓦，忍不住又去抚弄我的头发：

“真是个傻丫头，把一块瓦片当宝贝。锶如，等我发达了，一定买最美丽的钻石送给你。”

我其实很想告诉他，无论发不发达，他都是我爱和信任的何嘉华。只要爱着，瓦片和钻石都是一样的璀璨。

公司里风传他和老板的女儿蓝琪交往甚密，可我相信这一定是流言，那是因为我和嘉华在同一间公司任职，不得不避嫌才惹来别的误会。

我们从孩提时代就开始相爱，又一同来到陌生的都市创业，我信任他，如信任我自己；我爱他，胜过爱自己！

我在12点之前煮好寿面赶去嘉华的办公室，不想却看见成为我噩梦的一幕：办公室里两只黑影疯狂地纠缠着，灯光亮起的一刹，我看清了他们的样子，竟是——何嘉华和蓝琪！

我吓得打碎了手中保温壶，稀里哗啦的破碎声惊扰了刚刚偃旗息鼓，正在整理衣衫的男女。

“锶如……”

我说不出话来，连眼泪都忘了流，恍如梦游。

“嘉华，她是谁？”蓝琪的语气一贯地居高临下。

“她……她，是我的同乡，从小玩到大的小妹妹。”

嘉华的话象是一针扎疼我，我难以置信地以泪眼望着他：“华哥，锶如从有记忆起就一直爱着你啊！你说，你说过…..”

“锶如，呃，你别误会……我只把你看成是妹妹。”

一团火焰在我心里燃烧，越来越熊熊，血腥从胃部翻涌，让我恶心难忍。

“孟锶如，我看你是自作多情了，你的华哥只把你当妹妹呢。爱？不是你认为爱就是爱了！你们做过爱吗？我和你华哥就做过，所以，我才是他爱的女人！”

蓝琪的脸一眼望上去就是一张庸脂俗粉，可她却实实在在做了嘉华的女人。嘉华还没有要我，就已经先要了她。

是的，我根本不算是嘉华的女人！

我愤怒地跑了出去，嘉华并没有追出来。耳畔，曾经的蜜语甜言像风一样灌满我的身体：

“锶如，我要在这座美丽都市给你一个美满的将来，我们在一起……”

我决绝而迅速地在三天内辞了职，尽管嘉华第二天就来到我面前告诉我他心里其实只爱着我一个人。

就算他说的是事实又怎么样？他爱我，但更爱他的前途！在事业的康庄大道前，我只是一颗不可以绊他脚的石子。

我的生日就在何嘉华生日后的第三天，上天给我的22岁生日礼物是失去一份曾用我全部青春去信赖的爱情！失恋可以是最令女人增智慧的东西，前提是你必须珍爱自己。22岁的孟锶如谢绝走一条蠢女人的路径——做负心男人的地下情人。因为，嘉华对我说虽然他只爱我，但必须和蓝琪在一起。

五、

祝轶说他要娶我。

三年前，我离开蓝创，离开嘉华；两年前，我进杰森做了他秘书的助理；一年前，我和他在酒会上相熟，随后成了他的女朋友和特别助理；半年前，我做了他名副其实的女人；如今，他用一颗足够诚意的钻戒向我求婚。

我答应了祝轶。

我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

我好像还不曾对他说过我爱他。

事实上，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深爱祝轶。他带给我太多物质上的改变，一个承载了太多物质恩惠的女人，很难肃清现存的感情里有否功利的诱惑。

婚礼很简单，没有邀请任何商业圈里的人，我很庆幸不必在大喜的日子里看见何嘉华和蓝琪。

我穿了一件高领的白色婚纱，廉价的旧物被巧妙地覆盖在了昂贵的设计之下。钻戒很亮，我想起曾有个男人对着我的玻璃瓦承诺将来会送一粒最美的钻石给我。结果我没有盼到他的钻石，我只拥有一片他从废墟里捡来的瓦片，并且最终嫁了一个送钻石给我的优秀的别的男人！

我想我应该算是幸福和幸运的！

我没想到祝轶婚后回杰森做的第一个决策竟是退休！偌大的杰森，他要全权交给我打理！

任我万千推诿的理由，祝轶执意要我掌管杰森。他说，如果我喜欢，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商场上收购蓝创。

我没有追问祝轶为什么会这么说，更没有做任何的解释。某些话在我们之间向来都是多余的，好比每次我们做爱时他都不问我胸前瓦片的来历，只轻轻地把它挪到我身后一样，是至上的尊重和包容。

我以祝太太的身份很努力地经营杰森，兴奋地看着它一天天发展起来。四年的磨砺，杰森成功地收购了蓝创，成为行业里的领头羊。

和杰森的好运道相反，祝轶的身体却一天比一天坏，后来竟要长期卧床休息。

在杰森正式入主蓝创的那天中午，祝轶沐浴在在花园温暖的阳光下轻抚着我的头发，用一种近似可怖的真诚语气对我说：

“小如，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成功的。”

“我可都是被你‘逼’出来的。”我在给祝轶削苹果，长长的果皮拖到了草地上。

“不，小如，今日的你和杰森是你一个人的成果。所以，就算我死了，你也要一如既往地生活。”

突然有孤独和冰冷的阴郁冲着我没顶淹来，我的预感让我极度不安，以至失控地丢掉了快削好的苹果哽咽着扑进了祝轶的怀里：

“不，你不要胡说，我不能没有你，你不许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他的手依然不停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在他的目光里颤抖着，预感到不幸的苗头。

“我想我应该告诉你我活不了多久了。”他说得很平静：“我的家族有一种遗传病，被遗传到的人中年就会衰弱死去。不过，小如，我已经觉得满足和无憾了，因为我遇见了你。在我们开始交往的那个晚会上，我发现你没有像寻常女人那样去应对一场女人的战争。女人的弱点是大都不能忍受在情敌面前的劣势，而你却精明冷静得让我惊讶，所以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你……” 

我看着我的丈夫，他眼里有我不曾见过的明亮。然而我却很迷茫，究竟祝轶想娶的，是一个心爱的女人，还是一个合格的接班人？

“你骨子里有股不可被摧毁的倔强，所以你注定要活得不一样。连你的任性里也充满一种可怕的力量，它甚至可以飞跃感性的弱点，变得锋利和智慧。小如，你已经向我证明也向你自己证明了你的价值，没有人再有资格怀疑你。记住，我没有给你什么，因为你自己给自己的远比我给你的多……”

只有一点毋庸置疑——是祝轶义无反顾的信任和宠溺，造就了今时今日的孟锶如！

祝轶临终前，我答应他会任性而倔强地生活下去。就像他说的，我永远不会孤独，因为我有我自己，还有我和他的杰森。

六、

嘉华在床上向我保证他万分愿意在我身边帮助我打理杰森。他说：

“锶如，怎么说你也是个女人，需要男人的疼爱啊！”

无奈我对他的题外话从不回应。

天花板上有身体的影子，我胡思乱想蓝琪躺在这里的时候会不会也仰望到自己身体的影子？它们没有清楚的面貌，只有真实的欲望。

我是在下班前接到嘉华的电话，又再次堕落地跑来他的寓所偷欢。

我不能容忍嘉华走进我和祝轶的卧室，也无心和他一起感受豪华星级酒店的浪漫。我独独对他的公寓兴致盎然。那里有蓝琪痕迹，在那里和嘉华做爱有种收复谅山的成就感。

三十多岁男人的身体透着成熟的雄劲，可我还是忍不住去臆想他更年轻时的模样。

多年前，办公室里纠缠癫狂的黑影像鬼魅一样挥之不去。

当年情敌蓝琪已经走退场了，在杰森收购了蓝创以后便和他的老父亲移民去了澳洲。她没能带走嘉华，和我预料中一样，嘉华不会为了一个不再能给他创造机会女人放弃自己多年的打拼。何况，何嘉华还看见了我，在他看见我走进蓝创的那一刹那，他的眼光里燃烧起蓝色的焰火，好似我胸前玻璃瓦最初的颜色。

那团蓝色的焰火也顿时烧着了我，令我在很短的时间里明白了自己原来还是很想得到这个男人的。尽管我的身份是那么高贵那么不容侵犯的祝家未亡人！

蓝琪走得很黯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失去的青春、嘉华和蓝创的蓝家大小姐像一团发酵失败的面粉在我眼里快速的掠去。她低着头，不想让我看见她眼中的灰暗。其实我根本不感兴趣，因为不用看，也能猜得到。

她和嘉华几年来一直苟合着，并没有结婚，这使得我可以更加快捷地取代她和嘉华苟合……也只是苟合而已。

“华哥——”我忽然用起了我们之间最初的称呼，“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能不说公事吗？”

天花板上的影子再度纠缠了起来，如火如荼地代替了言语上的回答。

当欲望获得满足的时候，灵魂也随之获得了清醒。我知道我的心里已经不再恨这个我从幼年就开始爱慕的男人了，当我们身体契合的那一刹，曾经的伤痕也被最真实的体温熨平了。

陈旧无光的玻璃瓦被抛弃在幽暗的角落里。嘉华总要在占领我之前扯下它，好像扯下敌方的战旗一样充满了挑衅。我总在那样的粗暴里无比深刻地缅怀祝轶的善待，他轻挪瓦片至我身后的动作，温柔地割伤了我耿耿于怀的青春往事。

七、

我的办公室里关于和荷兰voe公司技术合作的计划书堆积如山，这是杰森和蓝创合并后第一个大的project，太多的人需要这次机会来站稳脚跟。

无可否认，嘉华作的计划书是很具有竞争力的。在一轮又一轮专家的论证和考察之后，最后放在我面前等待抉择的计划书有两本，一本是何嘉华的，另一本则是出自市场部新晋的一位产品经理——研究生刚毕业的赵岩。

我看了世界知名调研公司对这两本计划分别给出的评价，他们认为嘉华的计划成熟稳健，在收益上会表现得稳定而又中规中矩；而赵岩的计划则很有建设性，有很多亮点，可能会带来超乎想象的效果。但由于很多环节之前的市场不具备经验，所以也存在风险。

两份计划书搁在我办公桌上几天了，我还没有最后定夺。

嘉华果然没有再和我提及任何公事。这些日子我忙得连和他偷情都顾不上，可他却表现得非常体贴，每天都会送给我鲜花和食物并不时提醒我要保重身体。

不知为何，我很直觉地感到他已经得知自己的计划书进入了最后环节，并有着稳操胜券的自信。

他越是体贴，我越是感到莫名的厌烦。这种感受从我们第一次上床时就很强烈。

我知道有很多人在对我和嘉华关系窃窃私语，可我一点也不在乎，也懒得刻意去避讳什么。我和他之间的暧昧，在我成为祝轶的女人后便开始流传，并且从未间断。商业圈子里也是需要绯闻的，给铜臭带上玫瑰花环是这个圈子里不可或缺的娱乐八卦。

我是他的老板，也是他的女人。

我能分得清，只是别人分不清而已。

几天后，我分别很认真地看完了嘉华和赵岩的计划书。一番思忖，我坚定地在赵岩的计划书上签署了同意。

我更加欣赏创新的思路。

嘉华冲进我的办公室，眉目间拧着痛楚和失落。

我们在沉默中对峙了几分钟，我安之若素。

“为什么，孟总？”

他第一次这么喊我，很是幽愤。

“什么为什么？”

“你宁愿给一个新人机会，却不愿意给我机会。”

“那是因为赵岩的计划更有新意更刺激更符合我的风格。”

“可我是你的男人，你不相信你的男人，去相信一个没有经验刚出校门的愣头小子，你……”

“何嘉华，我和你上床不代表我你能主宰我的一切。请你记住，上床是上床，上班是上班！”

这样的情况曾在我无数次的臆想中呈现过，可远没有我臆想中那样痛快。我发现我是如此了解今时今日的何嘉华和孟锶如，但他们又都如此陌生。

有叹息声在空中漂浮，极虚弱。

“锶如，你还是那个和我一起来到这座城市的小妹妹吗？”

“我永远是孟锶如，不是蓝琪，不是你在床上就能搞定一切的女人！”

这似乎是我一直憋在心里想伺机对嘉华说的话，待真正说出口后，我又觉得百无聊赖。

……

“你在报复我，是吗？”他的脸上有苦笑。“从你踏进蓝创看我的第一眼开始，每一个步骤，都是为了我在今天能获得羞辱，对吗？”

我心里觉得好像对又好像不对。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是我太贪婪也太愚蠢了！”

嘉华离去的关门声将我从一种混沌状语塞的状态中呼回，我像一个木头人一样没有感到任何痛楚和喜悦，就好似南柯一梦醒。

八、

我如常地工作如常地忙碌，平静得出乎意料。

我在办公室里约见了赵岩，他眼光中的火焰犹胜嘉华，语言中对我的提携多次感谢。

我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真的更欣赏年轻人的创新思路，还是潜意识里存心不想让嘉华得逞？或者，我根本是在两个不相伯仲的备选答案中享受着选择的权力感。

几日后，嘉华递给我他的辞职信。

“其实你不必这样，你可以留下来，依然会有好的前途。”

“但永远不会有孟锶如丈夫的名分和你的信任。”

我忽然意识到，嘉华和七年前的我选择了同样的路。那一刻，我明白了我们原来是如此相似的同一类人。

我曾以为自己是复仇的爱神，而事实上我早就是一个被名利欲望腐蚀掉一切情仇的女人。

女人归根结底也和男人一样，会对名利产生热衷和依赖。我真实地迷恋着我所有掌握的金钱和权力，不想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丧失。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恨何嘉华。尽管对往事还有些许介怀，可我并不想往某种不顾一切的报复。

我一直一直还是爱着这个男人的，尽管我自己也几万次地怀疑和否认过。

一切就像嘉华说的，没有的，仅仅是信任。

除了自己，我不信任任何人，特别是还有着驾驭我可能性的人，这无异于一次冒险。我对嘉华的爱，不经意地竟成为我对他信任的隐患！爱是一个潜在的、危险的、会让人愚蠢的因素。毫无疑问，我更欣赏今天的自己！二十一岁时的我只知道看着天空说疯话和像花痴一样拿肉麻当有趣！

当爱情失去信任后变得很冷酷。

嘉华最后对我说：“锶如，不管你相不相信，你是我唯一爱的女人。”

我相信。但我不会为我的相信埋单！信任是功利的看门狗，爱情无奈地沦为一条丧家之犬。

在对视的眼光里，我们终于借着爱情看透了对方。

命运充满了幽默：我和祝轶开始于默契，却和嘉华结束于默契。

九、

祝轶墓碑前，夕阳冰凉。

我所选择的世界没什么不好，踏实、安全、在枯燥中如流水般清润。

祝轶死了，嘉华走了。世人眼中，我沦为富裕的可怜女人。在他们看来，一个没有男人在身边的女人，无论多成功多富有都应该是值得可怜的。

多可笑的世俗，难道不是吗？

闭上眼睛，我抓住胸前的玻璃瓦——我记得它最初的温度，很热，有被太阳长时间炙烤后的烫手。我曾经很喜欢那样的温度，真实、可触、有轻微酣快的痛觉。

它冷了，此刻我的手找不回那从前炙热的记忆！

冷了，是宿命是规律也是结局。

冷了，就不会烫伤。

（文·云想霓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