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报》专栏作家云想霓裳全新小说力作:《再度妖娆》
一、 “陈瑜——电话。” 办公室里刘大妈的声音在研究所空空荡荡的廊子里磕磕碰碰地跌进耳膜,一袭褐发白袍的我走到话机边,对着话筒慵懒地吐出一声“喂——” “瑜瑜,是我,大师兄。” “大师兄?”我有点儿意外,“你在哪儿?” “我要回来了,明天上午到上海……瑜瑜,你怎么手机关机了?” “嗯……做了一夜实验,手机忘充电了。”我语气温软,心里没有太多的惊喜。 “那么,明天见,瑜瑜。” “明天见。” 搁回电话,我踩着一贯婉约的步伐回到实验室,瓶瓶罐罐里的液体安分地继续着各自的反应,手提电脑上拉滚的屏保字幕显示: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这是我最欣赏的诗句,每每入眼,心静神怡。 在这间和我耳鬓厮磨了六年的实验室里,每一种反应都必须行到尽头,直至看清楚最后的物质方才罢休。我常常会对这样的生活萌生厌恶,便喜在步骤严密谨慎的罅隙间喘一口气,闲看窗外流云袅袅。那一刻,最规则的变化和最无常的变幻都被我看在眼里,在低首和仰望间转换自如。 我叫陈瑜,生于80年代后期,生物化学专业硕士。毕业后留在研究所里搞科研,人称“盐酸西施”。因我的外号和本名的谐音,我给自己起了网名“沉鱼”,闲来无事和某些冗长沉闷的实验自行中时,我爱在网络上写一些随性的文字。蒙广大网民的厚爱,我成了一名小有名气的网络作家。但在现实生活中,这是我的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二、 感觉像有一颗葡萄在摩挲着我的脸,凉凉滑滑的。几缕头发骚扰了我肌肤的安宁,轻触的痒痕使我有些烦躁。我不甘心就这样醒来,试图摆脱一切打搅,重返刚才有龙龙的梦境里。迷迷糊糊中有人把我抱了起来,像是我的龙龙,又不太确定。我很喜欢龙龙抱我,每次他抱我我都像无尾熊一样盘在他身上,吻他的耳垂和脖颈。此刻我的双唇不自觉地展开了搜寻,可对方的体温却渐渐地失散,很快便有一块冷硬的物体抵住了我的脊背,我不得不慌乱地睁开眼睛。 我被搁在实验室隔壁休息室的床上,那张我一直心存厌恶的大床。我有些愠怒地揉着惺忪的睡眼,才发觉有个高高大大的男人默默地站在旁边。从那个男人不羁的微笑里我逐渐找到了答案,怔怔地唤了一声:“大师兄,你来了。” “昨天的实验上半夜就应该结束了,怎么熬了一个通宵啊,瑜瑜?” 其实我是写稿熬了一个通宵。 “累了,就趴在桌子上睡了。” 几年不见,大师兄微微地发福,对他的样子我有一点儿陌生,只是声音如昔熟稔。知道刚才抱我到床上和轻抚我脸的人就是他,我很泰然,没有冲动没有激动的泰然。 起身整理好衣裙,我从来忌讳躺在这张床上小憩。它象一张公共的大网,师傅、师兄、师妹以及学院里的实习生,任何人累了都可以睡在上面。杂乱混浊的人气几欲窒息我,令我无法安然。床,应该是最宁静和最火热的一方领地。如果不能做梦和做爱,我宁愿趴在实验室的大桌子上枕腕而息。 我和大师兄都很沉默,似乎谁都没有话要和对方说。刚才的接触,那样的怀抱和轻抚,也许不过是一种招呼,一种久别后最简单的友爱。 我和我的大师兄从前不是这样陌生的暧昧。 六年前,师傅领我到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面前,我便按照他老人家的意思腼腆地喊了声大师兄。我19岁才来初潮,属于“晚熟”型的女人。那年我22岁,距离初潮只有区区三年时间,女人细胞在我体内正处于发育期,还有着“婴儿肥”,高高的马尾辫总在空中划出跳跃的弧度。我象小丫鬟一样成天跟在大师兄的屁股后面,调配溶液、清洗试管、写实验报告……总之由他差遣任劳任怨。他很喜欢扭我的脸,那是一种很青春味道的调情。 如今作为一个成熟女人的我,已经很难在回忆中复原那些情绪。太多的细节和对白都幼稚得咀嚼不出味道。少女的我,是多么地爱高大英俊的大师兄啊!连师傅都曾心疼地嘟囔我:“你这痴情的傻丫头,怎么就不能忘了你的大师兄呢?” 如果岁月在一切没有变化的时候戛然而止,或许是种幸运。初恋很伤感,但毕竟戳不到残败的人性。我一次次地祈求一次次地流泪,最后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大师兄娶了一个成熟美艳的女子双双赴美。婚宴的前一天晚上我哭得一塌糊涂,扯着大师兄的衣领央求:“大师兄你要了我吧,要了我,好不好?” “瑜瑜,不要任性,不要胡闹。我永远是疼你的大师兄,将来一定会有很优秀的男人爱你。”大师兄象哄孩子一样安抚我。 我曾把这段经历讲给我亲爱的师妹曹微微听,当时她就笑得人仰马翻。她说世上怎么会有我这么失败的女人,连主动献身都被退货。她笑的时候我也在笑。我的笑,是典型的获得爱情后的女人对自己年少轻狂事的不屑。 三、 曹微微成为我师妹的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年初我离婚了,随后结识了龙龙,谈了一场“差点儿烧死对方”的恋爱。某个晚上,师傅打来电话告诉我他新收了一个研究生,明天就来所里报道。 当初我对这个师妹不感冒得很。内心里一直纳闷师傅为什么要收这么一个差劲儿的学生,简直可以毁了他的招牌。最可气的是师傅从不带她,只发下话要我这个师姐多多照顾。我很厌烦和师妹这一类的女子打交道,说实话是骨子里渗出来的轻视。她这一代90年代的小妖,学术基础薄弱,不思进取,满口的男人经。最让人无可奈何的就是她坦言讨厌自己的专业和工作,这一切,不过是找熟人走后门,混学历给自己镀镀金而已。 那一年我和龙龙的恋情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小女人所有的毛病都在我身上发着芽,比如温柔。这种东西不知怎的就长了出来,并很快像瘟疫一样弥漫了我所有的神经。沾了这份温柔的光,我对曹微微出奇的宽厚。有时候她做实验连酸碱度都弄错了,我也只是笑笑帮她倒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溶液,细心地教她本该熟练的操作步骤。弄得曹微微对我十分感激,人前人后都赞颂我这位师姐的温柔,说我穿着白大褂随意扎起一头长发的样子高贵典雅,像天使一样。这些赞扬的话在我们研究所里四处传播,连在美国的大师兄也有所耳闻。 大师兄去了美国以后我们很少有联络,仿佛有什么东西生生地鲠在了我们中间似的。我在结婚前夕给他打了一个越洋电话,用深情抑郁的嗓音对他说:“大师兄,我要嫁人了。” “祝你幸福,瑜瑜。” 在他的声音里我寻不到一丝不舍。 那时我的心里还是只有我的大师兄,只要他一个点头,我都会开心地在他身边为妾为婢,幸福地了此一生。他的善良和懦弱,最终把我推向了一个情欲的深渊,我在怨他的同时慨叹着与他无缘的遗憾,反反复复,绵绵不绝。 答应嫁给二师兄的时候,是我青春岁月里最兵荒马乱的年代。我像神经病人一样寻找和大师兄相似的男人,自己把自己装在初恋的黑匣子里发霉。终于有一天,一个和大师兄极端相似的男人在我面前营造了一个极端相似的意境,我,失身了。 在这一点上,我算是70年代女人的先锋。处女之身失于一夜情后,我却很不洒脱地哭得红鼻子绿眼睛,心里悔恨得要命。如此经历成为我今生今世的心里暗礁,令我在此后的生命里都对“一夜情”存有某种原始的抗拒。 二师兄是在我荒唐了以后,困在忧郁里的那段日子走近了我。他是个不擅表达自己的情感的人,从前在我和大师兄亲昵的时候,他总在边上沉默着,静静地瞅着我们。我的二师兄是一个优秀的学者,学术作风比大师兄和我都严谨得多。他也一个优秀的男人,我常常感慨自己和他碰错了时间,如果在我贪恋够了爱情遭遇够了伤痛以后再遇上我的二师兄,我们一定可以相扶到老。 二师兄温柔但毫不幽默,严谨但疏怠生活。他的人生除了做课题和研究以外,只追求妻贤子孝,平平淡淡活到老。我对温柔缺乏感应,可能是因为我对男女之情最初受到的调教就是大师兄式的野蛮和不正经。二师兄的温柔,尤其是他床第间的柔情让我连女人最基本的反射都异常艰难,我的木然和他的唯唯诺诺,使得整个伊甸园的春色都凋零了。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了我的文学之路。我把对大师兄的爱和思念统统都写进文字里,布满了焦灼和臆想。我追求创作的快感,在网络上疯狂地上演我现实生活中无法作出的表白。终于有一天,已成为我老公的二师兄在我的电脑里看见了这些文章,所有的戏份便再也无法演下去。 我曾反思过自己很久,究竟我是怎样的女人?多情或是无情,脆弱或是坚强?女人结婚的喜悦和离婚的悲伤从来没有在我身上停留过。二师兄终于带着满腔遗憾赴德深造,临行前抱着我,不发一言。 我理解爱情角色中每一个人的深情和无望。就象曾是我老公的二师兄,他是我唯一确信世上如果只剩一碗粥可以活命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把粥送到我手上的男人。可惜现世安稳岁月静好,那一碗粥的价值无处体现。婚姻的时机很重要,如果香港不沦陷,城墙不倾塌,范柳原和白流苏也许永远只是一对若即若离的怨偶。 在与二师兄分离的时候,内心唯有希望我对他的伤害可以在未来成就一个伟大的科学家。我对婚姻的无知和草率,就以这样一个盛大的祝福告终。 四、 脱下了白大褂,一身玲珑的曲线连同黑色连身裙跳脱出严肃的环境,不由分说地妖娆了起来。我匆匆忙忙地飞奔下楼,迎面撞上大师兄,被他牢牢抱住。 “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是毛毛躁躁的脾气。” 我急急掸开大师兄的手飘然而去,只丢下一句:“赶时间,不然要迟到了。” 身后觉得有目光追尾,可我赶着去赴龙龙的约会,来不及追究。 在虹桥机场看见风尘仆仆的龙龙,我们迫不及待地拥抱在了一起,他新剃的板寸头让我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咬他一口。 “尼泊尔怎么样?” “太棒了!” 我挽着龙龙的胳膊走出机场,一脸幸福地偎着他的肩膀。 当我和龙龙在四季大酒店的摩天大楼里肌肤相亲的时候,我对大师兄长达5年的恋慕已遥远如梦。我常常发丝缭绕在他的耳边呢喃:龙龙你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男人。龙龙我爱你。龙龙我是你第几个女人? 我的龙龙总是乱七八糟地回答我:你是第五十六个,一个民族一个,你是最后一个。 他的情话比高潮更销魂! 在和龙龙相爱以前,我对男欢女爱一直一知半解。做爱像是一道公式,我可以清醒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随便吟一首古人的诗消磨掉枯燥的情趣,偃旗息鼓后马上去冲澡,然后睡觉。这种人类繁衍后代的游戏在我感觉实在是乏味,甚至有假情假意的矫矜和无聊。 我的身体曾是一团未经发酵的面粉,灰暗并且毫无生气。直到有一天,龙龙用一种眩晕的速度侵占了我,他的霸道令我痛不欲生。我在他的勇猛的掠夺下无法瞑目,只能伏在他的耳边,用游丝般的气息呵出一句诗:你有你的铜枝铁杆,象刀、象剑、更象戟;我有我红硕的花朵,象沉重的叹息,更象英勇的火炬…… 在我和曹微微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以后,她曾悄悄地问过我:“你和你的龙龙做爱的时候开心吗?” 女人间的分享是爱情一个很重要的部分。师妹听了我迷醉的叙述后,一直叨念我灵感突发时默诵出来的那句舒婷的诗,恍恍的,象是失了魂。 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和我的师妹曹微微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那天正好在做一个漫长而乏味的生物等效性实验。我和曹微微为了打发时间就随便地聊了起来,聊到无聊的时候,她很小心地问我:“师姐,你一直爱着大师兄吧?” “那是以前的事了。” “可你还是想着他,是吗?” “我已经爱上了别人。” 曹微微一脸的惊愕。 我不奇怪她的惊愕。几乎研究所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我对大师兄的心意。可能是青春期特有的执迷让周遭的人留下太深的印象,所有人都陷在我凄美的情节里,赐予我怜爱的眼神和同情的言语。我对人间虚假的童话充满了厌烦和憎恶,于是就象捣毁一座封建迷信的神坛一样向曹微微和盘托出了我和龙龙的故事。 “微微,在你来这里的半年前,我在去北京的高铁上认识了一个当地的摄影师。我们在十二个小时的聊天过程中爱上了对方。他的自由和热情,他的才华和顽劣统统让我着迷。他已经有了家,有了女儿,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他。如果爱情里有所谓的‘南墙’,那他就是了。我就是撞得粉身碎骨,也不会畏惧。” 我想我告白这番话的时候一定动人极了。曹微微红着眼圈,突然地跳起来紧紧地搂着我。 “师姐,有一个人在我心里太深刻了,我忘不了他,也无法爱上别人。” 我和我的师妹竟有着相同的命运——在别人的围城下荒废青春,散发着永不倦怠的眼神。唯一不同的是,微微总在痛苦地挣扎,而我,已经安然了。 我们敞开了彼此的心扉以后,师妹的痛苦便时时来找我倾诉。我不知该怎样安慰这个对爱情充满勇气、对婚姻充满向往的小女孩,只找来乐府里的《上山采蘼芜》给她看: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 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 新人虽完好,未若故人姝。 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 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閤去。 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 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 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我希望师妹能明白,像她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子,即使能取代那个男人贤惠的老婆,可能最后也只能落下个“新人不如故”的下场。当人老婆是需要条件的,当情人也是。如果终日委屈得像个怨妇,大可以找个爱自己的人嫁掉。 我就是用这首诗来打发自己的。打发到后来,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我是真的喜欢上情人这个角色还是对婚姻彻底失去了兴趣。有一次表姐从老家打来电话,哭诉表姐夫有了外遇,大骂那个女人是贱货是婊子是狐狸精。我听着电话里刺耳的谩骂,心里溢出一丝阴郁,但很快就自我安抚了过去。 这世上任何一类淫乱的故事,我都确信与我无关。我的心长出了厚厚的茧子,顽强地抵御着世俗的道德。我和婚姻里的女人一样渴望天长地久,恪守着灵魂和肉体的忠贞。 “龙龙,我不要你的名利,也不要你的名分。我只要你用一颗心来爱我,你能做到吗?” “我能。” 他的回答让我以为自己是这个世上最最幸福的女人。 这个世界的是非已经越来越模糊了,我只信仰真诚。 至今我也无法贴切地道出我和龙龙初逢时刻的悸动,词藻揣摩了许久,竟只有“似曾相识”可以形容。这个词太文绉绉了,文得有些俗气,像是油嘴滑舌的托词。可斯时斯景,我一生都将铭刻,从每一瓣花开的声音,到后来酿出了甜润的花蜜。 对龙龙的爱情是瞬即射出的满弦,我的灵魂在一刹那间毫不犹豫地交付给了他,那份坚定不移,就像是我在他必经的路旁等候了很久。 我是个灵魂主义的教徒。灵魂一旦交付,肉体便不再刻意保留。我们的爱很单纯。没有名利的牵附,男女间最常见的无伤大雅的彼此算计便自然省略。龙龙要我,我也要他。我们给予了彼此,肉体不停地追逐灵魂,直到获得。 他是典型的北方男人,高大、伟岸、狂放。而我是标准的江南女子,白皙、紧致、纤弱。和龙龙的每一次造爱,我都必须体验从疼痛到愉悦的演变。 那种疼痛是把生命一寸寸撑开,霎时丰满的富饶。 龙龙的母语是我们之间挑逗的默契,我们用上天赐予的灵肉无限地接近彼此,紧紧拥抱。 龙龙很贪恋我的身体,他的贪恋象漩涡一样席卷我,让我沉溺。当笨拙和羞怯抽丝剥茧般地游离了我的身体,我的肌肤前所未有的晶莹明媚了起来。 龙龙赞我:很妖娆! 我们做爱,听音乐,他用磁性的嗓色朗诵我的文章,我用肢体演绎他采风照片里的每一片树叶和云朵。有时候我们也会开车到郊外的山上,捡石头和看夕阳。 我们不可以常常在一起。他的工作需要在很大的地盘上跑来跑去,他有他的老婆和女儿,他也有我。就算有一天,我所有的信念和坚持都毁于一旦,我也坚信,对龙龙而言,我是他生命里非常重要的一个女人。 我欣赏着龙龙在尼泊尔摄的照片,枕在他猪八戒一样的肚子上细语:“怎么最近你镜头下的花草树木都是一副情欲饱满的风骚样子?” 他翻身压住我,不安分的双手一点也不耽误他的口舌:“小妹妹,你的文章也越写越狐气啊!” 龙龙说“灵气”用得太滥了,“狐气”是他对我才华专用的赞美。 我很不习惯他叫我“妹妹”,常感觉有乱伦的不安。可龙龙非要这么叫我,他说这个昵称让他心疼。 龙龙很忌讳女人抚弄他的头,我就偏要在欢爱的时刻将十指插入他茂密硬朗的发丛里探索,那是一片让我迷路至今的森林。 五、 在大师兄回到上海的第三天,我从曹微微那里知道他已经和那位成熟美艳的大师嫂在美国办理了离婚手续。当时她还一脸诡异地说:“你们可以再续前缘啊?” “续什么续,你喜欢就续你自己吧。我觉得你们蛮般配的,要不我给你们撮合撮合?” 我说完这话才发现大师兄已经在门口站着了,面部表情从容。 我和师妹私下吐吐舌头,老老实实地埋头写实验报告。 晚上的时候大师兄给我和师妹买了宵夜。微微被我准许了她在八点赴情人幽会的假,空空荡荡的实验室里就只剩下我和大师兄两个人。 “你是沉鱼?”大师兄的音色在夜里显得有点严肃,森森的。 “我是陈瑜啊!大师兄,你怎么了?” “瑜瑜,我是问你是不是‘沉鱼落雁’的‘沉鱼’,网上有篇文章《青葱岁月里的足音》的作者?” 《青葱岁月里的足音》是我早期写的一篇小说,记录了我和大师兄的点点滴滴,字里行间布满了青春期的纯情和痴迷。 我被这突来的事件袭击得有些手忙脚乱,不知该承认还是否认,只好迷茫地点了点头。 “我无意中在网上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心里有个强烈的感觉那就是你。” 大师兄一步一步地走进我,距离很近的时候的时候我开始后退。 “瑜瑜,是大师兄辜负了你。”他的声音如鲠在喉。 “啊?噢,没关系。我不生气了。” 我不觉得伤感不觉得期待只觉得尴尬,仿佛童年尿裤子的糗事被抖落出来一般。 我的情商可以细别每一种情愫的微妙。 我对大师兄的爱象一瓶矿泉水。它纯洁清凉随处流淌,灌溉了我的青春,但没有气味可以识别,生命中必须携带,但不能用漫长的一生去珍藏。而我对龙龙的爱象一瓶酒。它精致透明馥郁芬芳,贴着成熟的标签,每饮啜一口都意味着更深的迷醉,直到成为终身的醉鬼。 曹微微说:“酒上瘾,也伤身啊!” 说这话时,我和她在茂名路一家“铁工坊”的酒吧里喝酒。她把一杯杯的酒灌进肚子,我劝也劝不住。 她还在继续痛苦,因为渴望一个属于她深爱的男人的名份。 “师姐,你为什么可以忍受?为什么可以这么平静?而我不可以,我真的做不到!” 我笑着泯一口酒,握紧微微的手,似乎这是我能给她唯一的安慰。人生很孤独,谁也不能代替谁的痛苦。就象我的师妹,她无法将爱情置于一个世外桃源的意境,只能爱着、挣扎着、妥协着、冲突着。 那天微微喝得很醉,我只好打电话把大师兄喊来。我们合力把不省人事的微微送回宿舍以后,大师兄执意要送我回家。 我是从南京移民到上海的女子,一度住在研究所分给我的一间单身宿舍。短暂的婚姻曾给我一个短暂的、如今想起仍十分陌生的家。恢复了单身以后,我在研究所附近的思南路上租了一套公寓,一室户的房型,装修得简单洁净。我喜欢思南路的幽静,都市的喧闹,被推挤到了不远的地方,我可以在安静和热闹间来回奔跑。 大师兄希望可以进屋坐一坐,我没有回绝。泡一壶好茶,聊一些这几年各自的生活。我亲爱的大师兄,那些青葱岁月里的足音,很亲切,但空洞而遥远。 一盏茶的功夫,大师兄就说要回去,我礼貌性地站起来给他开门。就在我送他出门口的刹那,他猛地转身,嘴唇快速地擦过了我的鼻尖—— “瑜瑜,我必须马上走。知不知道,你周身散发的气息诱惑了我,再呆下去,我会把持不住。” 楼梯道里响起大师兄的脚步,我呆呆地倚着门。 大师兄以前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么露骨的话。他总说我是小孩子,不想有一天,我会以一个“女人”的身份诱惑了他。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袭黑色的紧身体恤,CK的牛仔裤显得我的双腿十分修长。我知道我已经蜕变成一个成熟的女人,曲线和肌肤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状态。我喜欢龙龙对这种状态的定义——妖娆!因为我是龙龙的女人,我的妖娆是他的专享。 人生若只如初见,一切都将很完美。在世上的日子久了,才发觉,“来不及”是多大的幸运。比如,来不及变化,来不及沦落等等许多。 我以为陈瑜就是“沉鱼”的秘密不会在我现实的周围散布开来,我可以永远用这两种无需交叉的身份理性地去生存,感性地去生活。 7月的一天,师妹风风火火地递给我一本新印刷出来的当季的研究所内部刊物。我随手翻了翻里面的内容,竟在“科研闲情”的栏目里看到我的那篇《青葱岁月里的足音》,还有大师兄写的像序不是序的一篇题为《从化学到文学》的介绍性文字,我的头脑一下子炸开了。 “师姐,原来你的文笔这么美!这里面写的都是你和大师兄的事吗?” 我无暇回答她的问题,急匆匆地拿着书冲到大师兄的办公室,气咻咻地问:“是不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瑜瑜,你生气了吗?” 他一脸无辜的茫然。 我当然生气。有谁会愿意一份过期的感情被传颂呢? 研究所里开始有各种各样的流言。 有的说我和大师兄是因为彼此相爱才各自离的婚,有的说大师兄为了我放弃了美国的大好前途,还有的说是我用锲而不舍的文字唤醒了大师兄对我的爱。 我被困在这些荒唐的揣测里一筹莫展,就连已经好长时间不出山门的师傅也打来电话询问我佳期。每每有人问起我和大师兄的婚事的时候,我抱以哭笑不得的表情。我想,可能是真实的人生太平庸,太需要荡气回肠的故事了吧。 大师兄看我的眼神里开始充满了感情。我分不清那是感动、怜悯还是别的什么。他的那份突如其来的温柔,让我觉得他更加陌生。 我的生活依旧,做科研,写文章,等待和思念龙龙。 六、 我的例假已经迟了十天了。早孕试纸上的第二道红线很隐约,但我已经强烈地感觉到了龙龙的生命开始在我的身体里生长。 通过B超看见了我子宫中的那颗受精卵,我笑着留下了一滴热泪。 我知道这是一个无缘留下的生命。可我无法抑制我的喜悦和感动,或许很多 女人的一生中都会有过这样感受:当她和她深爱的男人血脉相连的时刻,她觉得生命已经完美无缺。 我打电话告诉龙龙,用幸福的,充满欣慰和满足的口气。这是一个很矛盾的电话,一边告诉他我们共同创造了一个生命,一边要他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这个问题。 龙龙的语气很伤感。 我们的幸福里,有一把利刃扎出血淋淋的疼痛! 我告诉曹微微我怀孕了,她眼睛睁得圆圆地问我:“天啊,你们不设防吗?” 我俯在微微耳边低语:“他是我某种意义上唯一的男人。” “以前你是不是相当于只是和一只只‘套’做爱?” “嗯。”我的声调里怎么听都有甜蜜的味道。 “让他离婚,尽快娶你。”曹微微一脸的正经。 “我们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那你为什么告诉他?” “希望他知道,我们的生命曾经融合!” 我的妊娠反应很厉害,天天早上都会呕出清水。我很害怕冰冷的器械伸进我的体内,只能迟一些时候选择用药物。龙龙的生命留在我体内的那些夜里,我经常轻抚着自己平滑的小腹,千头万绪的感动和不舍纠缠着床前的夜色。 月光象一道绝色的伤痕,路过我,路过正是繁盛的青春。 我是那样执迷地深爱着龙龙。 我刻意地回避着大师兄的关心和邀请,生怕他会说出让我不知所措的话来。 但那一天似乎是避无可避的。 师傅的寿宴我们几个弟子筹划了很久。宴会上来了很多人,我和大师兄作为迎宾穿得很隆重。我庆幸我的腹部还没有隆起,穿着黑色的晚礼服,一点儿也不损师傅的英名。我是他得意的美女弟子,有口皆碑的“盐酸西施”。 晚宴十一点就结束了。 大师兄送我回家,和上次一样,他要求进屋聊聊天。 没想到大师兄进到我家后的第一句话就是:“瑜瑜,你知道吗,你一直在我心里。” 我愣在一边,不知该说什么好,脑子里全一片乱码。 我的沉默竟让他以为是一种期待。 热烈地抱住我以后,大师兄快速地吻住了我的嘴,他的双手在我的背后游走,拉开了我礼服的拉链。 “不——”我一直反抗。 “瑜瑜,我爱你!我要你!” “不行,大师兄。”我用尽了力气,终于推开了他。 海浪渐渐平静了。 “瑜瑜,你美得让我犯罪。” …… “瑜瑜,嫁给我!” “大师兄,我不能嫁给你。因为,我已经爱上别人了。” 眼泪滚出我的眼眶,无力地奔逃。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对着我吼,但很快又语气温和:“瑜瑜,我知道我曾经让你很伤心。但你不要赌气了,不要再浪费我们的时间……” “大师兄,”我打断他的话。“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已经不再是你的跟屁虫瑜瑜,我遇到了别的男人,现在的我,腹中正怀着他的骨肉。” 大师兄重重地做到了地上,扶着头,半天没说一个字。 “大师兄,让我们祝福彼此吧。” 我走到他面前,想扶他起来,他却猛地甩开我的手。 “在美国的时候,我常常不自觉地提起你。终于有一天我妻子听得烦了,冲着我嚷‘明明你的心里全是你的师妹,为什么要娶我?’后来我无意中在网上看到了《青葱岁月里的足音》,就下定了决心要回国来找你。” 千言万语噎住了我的喉咙。 “瑜瑜,我不会祝福你的,我诅咒你们!” 重重的关门声把我锁在了一片狼藉的屋里。我想起了我哭着拉扯大师兄的衣角求他要我的情景,以及他祝福我早日找到自己爱情的话语。 多年以后,我终于爱上了别人,可我已经不能拥有他的祝福了,有的,只是他的诅咒。这个世界实在有点荒谬,峰回路转的时候,风景却已经完全不同了。 我和大师兄的气氛从此变得很尴尬。 他把对我有过的疼爱和关心全部转移给了小师妹。微微私下里咬着我的耳朵:“师姐,别吃醋啊。” 我揪揪她的头发:“真是傻丫头。” 我清楚自己的灵和欲,每一寸都是龙龙的烙印。多少个孤独的夜里,我寂寞的十指穿梭在被龙龙的双唇擦过的我的每一寸发肤间,呓语着我深爱的情人的名字。我的身体里翻滚着情欲的波涛,它们在肉体熟睡的时刻会涌出渴望去寻获龙龙的手握紧。 十指连心,这是灵魂的依恋。 米兰-昆德拉说过:你喜欢和他(她)做爱还是睡觉?前者是欲,炽热奔放;后者是情,相濡以沫。 我的欲念是灵魂的影子。在我看着龙龙入睡的时候,在我执意地、坚定地、甜蜜地在梦中与他手牵手的时刻,我全部的情欲都上了锁,龙龙是唯一的钥匙。 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不要伤害到我亲爱的大师兄。他是那么骄傲的男人,他是我心里永远的大师兄。只是属于我和他的记忆,已经不能开启我的灵魂。 我决定辞掉所里的工作,去一家外资企业发展。 在离职和报到的空当时间,我去医院做了药物流产。 由于这种事有个男人在身边比较不会遭受医生的白眼,我把我青梅竹马的好朋友拖下水。他在医院里扮了我半天的老公,扶着我走来走去,熬过身心痛苦的折磨。 当世人都嚷嚷男女间不会有友情的时候,我总要想到我这个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刘涛。我们可以为对方两肋插刀,但就是不过电。六岁的时候,我们是学前班里的同桌,随后在同一所小学和中学就读。大学离开得远了,但每年寒暑假还是会常聚在一起。毕业后,我们先后来到了上海,我比他早半年。我最常开他的一句玩笑就是:“刘涛,你是不是6岁就开始想追求我,但一直到现在也鼓不起勇气?”每次他都装作很苦恼的样子,逗极了。 刘涛将面色惨白的我送回家,又下楼买了营养品和生活用品上来。临走的时候他拍着我的脸说:“陈瑜,什么时候你才能下了爱情这条贼船,过一些正常的、被照顾被宠爱的小女人的日子。” “龙龙很宠我的,我知足了。” 刘涛没再说什么。给我倒好一杯水,嘱咐我别忘了吃药的时间。 “刘涛,你爱过吗?” 其实对于这个青梅竹马的朋友的情感世界,我很不清楚。 “我的心很小,谁也不爱。” 没爱过的人,又怎么知道爱情是多么甜蜜的忧伤。 在微微来看望我之前半个小时,我接到了龙龙的电话。我们在电话里哀怨地缠绵了许久。那一刻,我们不仅仅是相爱的情人,还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微微来了,不是一个人。和她一起的,是我的大师兄。 我一直有贫血的毛病,这么一折腾,整个人都很虚弱。师妹见了我就心疼地抱着我,又是热牛奶又是煮粥。我的心里一直有股热流在流淌,她这么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很少很少会做这些事。 大师兄一进门就黑着脸,一句问候的话也没说。直到师妹去厨房给我煮粥,他才从嘴里挤出一句:“他呢?” 我知道他问的是谁,想找一个借口搪塞,马马虎虎地回了句“他今天有事。” “有事?那我就等他回来,问问他什么事这么重要,连你这样的事也顾不上。” “大师兄……” “瑜瑜你不要骗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师兄的声音凶了起来,急得曹微微忙过来圆场:“大师兄,你别难为师姐了。” “你也知道是什么情况对不对?告诉我,全部告诉我!”大师兄抓住了小师妹的肩膀。 “师兄——”曹微微回头用眼光向我求援,“师姐——” 我没忍住泪水,闭上眼睛默许了事实被披露。 师妹支支吾吾地说出我和龙龙的事情。大师兄的脸色越听越沉。 沉默了一段时间。 “瑜瑜,我没想到你这么堕落,竟-然-去-做-情-妇。” “是的,我就是这么下贱这么堕落,我就是愿意做别人的情人姘妇小老婆!这关你什么事,关你什么事了?” 空气让人发闷! 几秒钟后,大师兄喃喃出声仿佛自语:“瑜瑜,你是在惩罚我吗?” 他语气里的悲凉令我很愧疚。我“哇”地哭出了大声。 “大师兄,不要责怪我,我是真心爱他的啊!” 在我离开师门前我们师兄妹三人的最后一次聚首,每一个人的心都很沉重。 七 换了工作环境后,我的生活状况改变了许多。 我每天穿着端庄的职业套装,化着淡淡的透明妆穿梭在高档的写字楼里,生活依旧有条不紊,可收入却是以前的好几倍。 我是一个对物质生活毫不吝惜的女人。钱这个东西对我来说纯粹是用来糟蹋的。多了,就多糟蹋;少了,就少糟蹋。我搞不懂为什么世上有那么多的女人绞尽了脑汁要嫁一个“大款”,我永远想不透那些为了物质生活而典当精神自由的人的心智。这个社会已经给了女人很多机会,她们完全可以靠自己去生活得自由和有尊严。我对我的师妹曹微微说,我活到现在最大的骄傲就是习惯于自己养活自己。 “也许等你老了回想起来,又会觉得那是你的悲哀。” 曹微微一脸不以为然地说。 她一直翻弄着我的新款包。那是我和斯坦福大学一个生物合作项目结束后一位老专家送给我的纪念品,如今我背着它上班下班,里面放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 她从我的包里翻到一个透明的小玻璃瓶,便问我:“师姐,这是什么?” “是稀硫酸,我带回来清洁厕所。” “什么,你用一万多元的名牌包装稀硫酸?!” “有什么不妥吗?” 我只知道这种东西我决不会让龙龙碰,他的手,那么灵动,可以拍下这个世上最美丽的景色。 白领的我,身边突然多出了几个追求者。 宁俊就是其中一个。 曹微微有一次亲眼目睹了宁俊对我的殷勤,戏谑地说:“多高大帅气又痴心体贴的小伙子,师姐,要他吧,我看他比你的龙龙强多了。” “你喜欢,送给你吧。” “哼,我才不要。我只爱我的那个男人。” 我们都是蝴蝶,飞不过自己的那片沧海。 我的师妹曹微微,90年代女子的张狂和蹦跶她也一样也没少,唯独爱情,说时容易做时难。 我把刘涛介绍给她,希望他们可以有缘不止是朋友。几个回合下来,微微不无遗憾地说:“刘涛是99分的好男人,我和他在一起很开心,可就是没办法爱上他。只要我的情人一召唤我,我就会丢下一切奔向他。” 女人的一生遇上这样的男人是幸福还是不幸?为了这个男人,她跌落尘埃、抱守残缺、全心全意、死不足惜。像微微的情人,象我的龙龙。 再见到龙龙的时候,我们距上一次见面相隔了半年。 我的身体复原得很好,依旧妖娆。我们比以前更热烈地拥抱、热吻和做爱。 做爱以后,我们赤身裸体地拥在床上,醒着亲吻。我喜欢用双唇摩挲他的眉毛和鼻子,喜欢不停地像小鸟一样啄他的嘴唇。我这样亲昵的、纯情的挑逗让他再度坚挺,无法自持地携着我坠入又一个漩涡。 “你这是要我命呢!” 他的喘息把我从迷离的幻境渐渐带回现实的陆地。 我是想要龙龙的命。因为我的命,早就已经给了他。 龙龙从后面扭打我的屁股,我的风情万种让他疯狂。他永远记得和我的第一次,他手把手地教会我各种技巧。如今的我情欲飞扬、运用自如。 因为我寂寞了很久,闲置了很久。我的欲望是一块被龙龙开垦过的土地。它在相思的时日里反复地酝酿一再地搁浅,不断积淀不断扩张。直到逢遇它的主人,所有的热情便会喷薄而出。它厚积薄发势不可挡,淹没了我,也淹没了龙龙。 我迷恋上龙龙给予我的那种痛,满满的是活着的生动。当咸腥温热的液体涨满了我的子宫,我被我生命中唯一的潮水承载着,幸福地徜徉。 爱有多深,我就有多疯狂;爱有多重,我就有多放荡。 我和龙龙拥有最完美的性爱。我们都对语言异常敏感,并且文采过人。我们身体的交流充满了对白,在诗经里,在楚辞里,在铁马秋风的塞北,在杏花春雨的江南……我们的肢体在语言的催化下极具灵感、万分默契地缠绕和结合。 和龙龙在一起我终于理解了自己是女人。我的灵欲,凡他到处,一路花开。 八 微微依旧在研究所里混她那张文凭,和她的情人分了八百次手也没分掉。他们的每一次争吵,微微都会跑到我这里,留着泪喝酒抽烟。 “师姐,这次我下定决心了。我实在无法忍受他和我做完爱又躺回他老婆身边。” 我已经习惯了师妹的这种间歇性痛苦发作,就由着她发泄,每一次都是同样的感悟,每一次也都是同样的结果。 “师姐,你爱龙龙什么?” 我爱龙龙什么?这个问题我从来也没有细想过。沉思了一会儿,我仿佛总结一样地给出答案:“我爱他诗意的懒散和毫不刻意的才华。” 微微显然很难从我的回答里获取龙龙的优秀。她吐着烟圈眯着眼,象小太妹一样地撂下一句话:“有机会让我见见他吧。” “没问题。”我答应得很干脆。 后来曹微微终于见到了龙龙,对他相当的不以为是。私下里告诉我:“我觉得你的龙龙还不如大师兄和那个宁俊呢。” 我听后乐得翻倒在沙发上,心想:若是天下女人的审美情趣都象我的师妹,那该多好。 离开研究所以后我一直没再见到大师兄。听微微说,他现在整天埋首搞科研,弄得自己胡子拉碴的憔悴,好像不拿诺贝尔化学奖就不罢手似的。我回所里看望过师傅两次,每次师傅都说大师兄在实验室里观察细胞分裂,还一副长吁短叹欲言又止的样子。 第二次看望过师傅以后,我走进了我熟悉的那间实验室。 大师兄在里面。 他抬起头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就又俯下头去看着面前的容器。我实在看不下去大师兄憔悴的神态,就下楼到附近的一家东北馆子买回了他最爱吃的韭菜鸡蛋饺子。 “大师兄,吃点东西吧,别太辛苦了。” 他始终不和我说一句话。 我噙着泪花识趣地离开了。 第二天曹微微打电话给我,说饺子大师兄碰都没碰。 和平饭店举办了一个中美学术研讨会。结束后,我带领外国友人上天台去欣赏风景。撞钟的时候,有人拍我的后背。 看着面前的人,我辨认了许久,生生地叫了声“大师嫂?” “别喊我大师嫂了,瑜瑜,我已经不是你的大师嫂了,以后你还是叫我‘盈姐’吧。” 我尴尬地笑了笑,“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你大师兄还好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含混地点点头。 “瑜瑜,你长大成熟了,很漂亮也很有女人味儿。” 岁月真的很残忍。那么漂亮那么高傲的大师嫂,曾经令我那么嫉妒的大师嫂,竟然对我这个在无形中破坏了她的幸福的女子由衷地赞赏。盈姐依旧是个漂亮的女人,不过没了当年的傲气。 “你的大师兄真是一个难得的好男人。” 她说这话时充满深味地看着我,拍了拍我的手,仿佛在暗示我机不可失。 我忽然意识到盈姐一定已经投入了一段新的恋爱。女人的潇洒取决于她是否完全放下了某个男人。否则,爱上同一个男人的两个女人的交往,总免不了互相堤防和攀比。 那一刻,我对大师兄万分地愧疚和同情。两个曾经爱着他、争夺他的女人,如今都舍他而去了。可我,什么也补偿不了。 九 我一直坚信人活在世上必须要有一种坚持。哪怕这种坚持在世人眼里是罪孽,是幼稚可笑的腔调。 我的坚持就是龙龙。我坚持一种对他成色可鉴的爱情,在婚姻外,长久长久地和生命并行。我渴望我生命中一切最美好的东西都与他分享,被他占有,然后拥有他的赞美和永不疲劳的怜爱。 那种男主外女主内、平平板板的家庭生活在我身边俯拾皆是唾手可得,却被我弃之如敝屣。所谓女人的正途女人的归宿都是一条让我觉得很委屈的路,我想不来我为什么要做出妥协。为了长期饭票或是世俗标准?这些东西在我眼里远比爱情廉价,根本不值一提。 我有我的事业、亲人和朋友,我不是一个只为爱情而活的女人。只不过我的爱情里,如今只想有龙龙一个就够了。 我希望天下间所有的女人都象我的师妹曹微微,她们不懂得欣赏龙龙,自然不会受到他的诱惑。那么我和龙龙的感情就可以风平浪静一步到头,如我理想中的那般。 可我是特别倒楣的女人。我的这种倒楣是因为我和“真相”有缘。我永远也没福气活在美丽的虚假里,糊里糊涂云山雾罩地幸福着。我的宿命似乎必须触摸冷冰冰硬邦邦的现实,再让它们将我心里原本美好的蓝图凌迟处死。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我身边的每一对看似美满的家庭,似乎都有硬伤在我的记忆里。那些关于背叛的、嬉乱的真实事件,就那么不经意地、无巧不成书地被我撞见。我通常故作镇静、迂回粉饰,让许多秘密烂在肚子里,遵守着现实世界的安宁。 可能我的“善解人意”是罪恶。终于,这种“有缘”的倒楣也没有放过我自己。龙龙的背叛令我无法安宁,我象被整个世界舍弃了一样,孤独得如同一头困兽。 以往的冷静,因为事不关己而已。 我在“铁工坊”酒吧喝醉,微微也喝醉,刘涛忙着照顾两个醉酒的女人。 “师姐,他老婆怀孕了,他不会离婚娶我了。” “师妹,他爱上别人了,拥有我的同时又爱上了另一个女人。” “我和他不会有结果了。” “起码他还爱你,除了家庭,他只有你一个女人。我什么都不要,结果我什么都没有……连爱情基本的忠诚都没有。” “师姐,你有神经病。和一个已婚男人谈忠诚,不觉得可笑啊?” “那你呢,和一个已婚男人要结果,不觉得也很可笑吗?” 我们碰碎了酒杯,放肆地大笑。笑着笑着就抱成一团哭了起来。酒吧里,我们是一对可怜虫。 刘涛左拥右抱着我们,轻轻拍着我们的肩膀。他的安慰无声胜有声。爱情稍纵即逝,或许只有像他这样的蓝颜才可以永远。 我泪眼婆娑地问刘涛:“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让我知道,我宁愿被蒙在鼓里,真的!” 那天酒吧很吵,但刘涛的回答我听得很清楚: “陈瑜,你太聪明,太敏感,太追求完美,太不能放下一些包袱,太把承诺和坚持当回事,所以,真相就会和你有缘。因为,你具备了被打击的充分和必要条件。” 微微终于接受了现实。她依旧是她爱的男人的情人,但明显的不安分起来,常和不同的男人约会。 我批评她,告诉她我不喜欢淫乱的女子。 “师姐,爱情终有一天会穷途末路的。想想你自己,聪明、漂亮、独立、有才华,你可以除了爱情什么都不要,可爱情还是说变就变了。” 我没有一点儿可以用来反驳的词汇。是啊,美女也好,才女也好,美才女也好,都抵挡不了天下女人层出不穷的新鲜。 我再也不苛责我的师妹,或许,她是对的。我没有资格鄙视任何一种生活方式下的女人,我甚至在想:女人舍爱情而择功利,是因为她们自知没有足够的智商去辨别情的真伪,虚虚实实的爱情实在是比真实明确的功利难甄别得多。 我的智慧,只能让我揭露真相,徒增痛苦。若我真的灵犀,当初就该通透。 父母从老家打来电话,问我一切可好。我想到他们相扶到老的婚姻,又有多少内幕在暗处幸运地被匿藏了起来。 我一直在想我和龙龙的问题,想我们究竟是什么地方差错了,想为什么会又有一个女人冒出来,想我和她有什么不同,想龙龙为什么不放弃我,想龙龙为什么也不放弃她。 “师姐,如果龙龙对你来说真得那么重要,你就睁只眼闭只眼。” 可我为什么要睁只眼闭只眼?我不是他的妻子,我没有一个让我觉得比天还大的家庭关系让我甘心地包羞忍耻委曲求全,他不是乔木我也不是丝萝,我不要他养不要他照顾,我要的只是爱和作为树的形象和他在一起。我承认婚姻毕竟是实惠的,可这种实惠与我无关我也一点儿也不在乎。 独立的女人是要自负盈亏的,这是独立的代价。 我把自己灌得很醉很醉,一醉了,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就不重要了。 微微找来大师兄后就离开了。我第一次发现,大师兄的背影和龙龙很相似。 大师兄把我揽到怀里,他的怀抱让我有故乡的感觉。我在大师兄的怀抱里尽情地哭泣,我的脆弱和伤痕,可以毫不掩饰地暴露在他面前。 他亲吻我的眉心,充满了怜惜。我的脆弱到达了极致,主动地吻上他,眼泪流进我们的嘴里。我吻不出情欲,吻象报答又像报复,我的心悲伤得没有主张。 “带我走,大师兄,带我离开吧。” 大师兄把我带走了,带回了他的公寓。第二天酒醒,我从大师兄的床上爬起来,看见睡在客厅沙发上的他蜷着身子裹在一张毛巾被里。 这就是我的大师兄。永远不会乘虚而入,永远不会不负责任地糊涂,永远有他自己的规矩和信条。六年前我是他的师妹他没有睡我,六年后我是他心里女人他还是没有睡我。他总是让我怀疑所谓男人的本性,他总是用他自己证明给我:男人不会见缝插针来者不拒,男人不易迷失懂得取舍。 我走近他,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如果大师兄此时要了我去,我一定不会拒绝。但我做不出言行上的挑逗,我觉得自己象祭坛上的贡品,悲壮地奉献给了一场纯洁的进贡。 我曾经深爱的大师兄,他身上的人格魅力令我无限感动无从珍惜。他那么温暖那么安分地抱着我,对我说:“瑜瑜,不要悲伤,不要堕落、不要不在意自己。你的才华、美丽和善良,会令所有与你擦肩而过的人长久地后悔。” 后悔又怎么样呢?后悔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无补于事。我必将为我与大师兄的擦肩而过抱憾到老,叹息在我和他之间低落,近在咫尺,对面无缘。 十、 我的专业很科学,我深谙规律尊重变化。可我的理想很文学,我总想在尘世俗媚的变幻中拣择出一种永恒来。因为理想,我没有办法磨灭我的坚持修正我的审美;因为习惯,我又总是不自觉地活得清醒。 刘涛说我有被打击的充分和必要条件。 我敏感,善于捕捉到一丝异常;我聪明,智慧会带领我一步一步地走进真相;我的信念被真相毁了,会痛苦;偏偏我的坚持很坚强,学不会假装。 这么多因素激荡在我身上,充分和必要的条件确实都有了。 我决定去龙龙的城市,去看看,爱还在不在? 龙龙在机场接我。我一步步地走向他,走向我未知的爱情命运。 坐在他的车里,我的言语显然的浮躁。一想起他将对我的情意复制给了另一个女人,我就愤恨地想和这个地球一起毁灭。 爱情让我温柔如水,爱情也让我坚冷如刃。 我的手一直静静地垂放在座位上,尽量地靠他很近。我不停地回忆和龙龙的每一次相约,他开着车,稳健娴熟,间或间地抓住我的手。每每那时,一股暖流从我心间流过,爱情在绕指柔。 直到抵达住所,我,手心空洞。 龙龙说过,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变化的。比如新衣服会变成旧衣服,这是规律。爱情也如此,会变旧。爱情是好东西,人总是希望好东西多多益善,比如钱和学问,都希望越多越好,可为什么唯独谈到爱情就一定要专一?! 爱情多了,我旧了,对龙龙而言。 什么是爱情呢?阅人无数,精彩纷呈,赤橙黄绿青蓝紫的满园春色里,谁不过只是谁的装饰品,谁不过只是谁的过客,谁不过只是谁睡过的一个人而已。 如果说情冷了,那欲还是热的。 床第间,龙龙依旧热情,上足了发条永不言倦。本能是永恒的。只要官能完好,即使无心,也可有力,而且同样高潮迭起。 我想把爱做尽,希望高潮的尽头是心如死灰。我的心里和身体里装着同一个人,那么纯粹,那么完整,那么牢不可破密不可分。我卷曲的长发在他的双腿间翻滚着妖娆的浪花,逆流而上惊涛拍岸,只为我的龙龙而存在翻滚,空前绝后。 我柔软灵动春水荡漾,紧紧抱着我刻骨铭心的爱人,每一刻的拥有,我都想仔细品味。龙龙的每一个动作都撞击得我形神俱灭,熟悉的呢喃粗重性感,不断地加速继续地深沉…… 我们曾有约定,要用做爱去和解每一次纷争。 他抽离我身体的瞬间,我的世界只剩下痛,空空的痛! 我冲进洗漱间,眼泪不争气地跌落了下来。为什么爱一个人会有无边无际的心痛和哀伤?我们曾在同一个地方同一秒钟爱上对方,为什么如今龙龙冷了,而我依旧如痴如醉地热着? 举起一次性的小牙膏皮,我疯狂地划着自己的手腕,直到殷红的血渍在我白皙的手腕上触目惊心地出现。我没想过轻生,只是当一个人灵魂受伤的时刻,仅仅流泪是不足够从惊悸中醒来的。 疲劳的龙龙睡得很香。我是他的春药,令他春眠不觉晓。 我整夜辗转,轻轻地拉住他的手,静静地任时间流过。我看着我身边这个年长我14岁,面容沧桑、心却顽劣的男人。他永远诗意地、懒散地活着,永远不刻意地才华横溢着,都市的快节奏驯化不了他,功利的激进规范不了他。弱水三千,他追求的,或许是每一瓢都浅尝即止。 他和她可能才是和谐的。是彼此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对方波心,无需讶异,不必惊喜,转瞬就会消失踪迹。生活面不改色,处处有际遇,随时可以忘记。 我没有理论说他们错。 可我,又有什么错呢? 第二天醒来,我倚在床上用龙龙的电脑上网敲击一些伤感的文字。微醒的他翻身凑近我,额头抵着我的手臂,眷恋地握住我的手。 热泪霎时涌上我的心头,汇聚,翻江倒海。 在欲望以外的爱抚像春雨一样滋润了我干涸的心灵。这是爱!不是吗?一点点,就几乎瓦解了我千辛万苦伪装的潇洒。 我放弃使用我的智慧,不敢再去辨别。在爱情面前,我的智慧永远棋差一招。 我不是那种懂得装糊涂的女人。不仅如此,我还喜欢在掌握了真相后故作试探,近似变态地观赏着龙龙振振有词地撒谎,荒谬地带着微笑。然后再一点点、一步步地把真相揭开,眼睁睁地看着谎言象肥皂泡一样在我面前幻灭。 龙龙的脸色变得很难堪,语气里有明显的、遏制不住的愠怒。 他逼问我如何得知。见他惶恐,我异常冷静,他的困惑他的尴尬他的劣性被活生生剥开的羞耻和丑陋,我快意恩仇。 聪明如龙龙,却永远想不到,在他无比骄傲地带着我炫耀在他的朋友圈里的某一刻,已经有诱惑打穿了男人间的交情,令他的私密充满了被出卖的危险。 某君,自始至终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可能他说过,但我忘了。依稀记得某次饭局上,他频频将目光停在龙龙身边的我的身上,后来还神通广大地弄到了我的电话。龙龙对我的背叛,他乐此不疲地赞助了所有的证据。 我并不感激某君,不过是垂涎下的殷勤,他注定不会得到我的回报。 我永远也不会告诉龙龙某君的行迹。这绝非为了维护他们破烂不堪友谊,而是我要他在以后对我的追忆中揣入几许迷惑和不寒而栗。他将永远想不通我的神通,一如他想不通我为什么如此较真,一定要鱼死网破一样。 张爱玲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如今我才知道,这句话里有多少隐忍、多少苍凉、多少痛惜和多少悲壮。 我懂得,就算他有多难过伤害了我,也决不会认错服软。就算时间可以倒回重来,他也一定不会放过艳遇。以前如此,以后亦如此。他的生命里需要各色繁花编就的一个花环,有了它,他死而无憾。 繁花乱。我只要一朵。不能簇拥不能掺杂不能有其它的分担。只此,死而无憾的一朵! 我和龙龙的爱情观天渊之别。深爱如许,我怎能不渴望天长地久?!情到深处人孤独,我的独善其身,不过是坚贞本性而已。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会不会别人有女人像我这样去爱龙龙。我倦了,倾尽了的心思和能力,竟是令我的爱情和真相一样残败。 龙龙说我是他永远的女人。无论我在哪里,隔了多远多久也好,在他面前,我就是她的女人。我抗拒不了他,他是从开始就令我无法抗拒的男人。我不能忤逆他,如果我麻木,他会吻我吻到窒息;如果我不给,他会强奸了我去。 我输给了龙龙,输给了爱情,输给了这个世界…… 可我决不会输给我自己。 头破血流、魂飞魄散了以后,我必须逃回我的城市里去。它很大,容得下任何悲伤。 十一、 日子忽然就变得如死水一般宁静。 上班下班,搞科研写文章,一切没什么分别。偶尔去酒吧醉一场,我喜欢那种醉了以后前世如梦的幻觉。 月末的一天,大师兄来向我辞行,说他要回美国一趟。 “还会回来吗,大师兄?” “也许会的,瑜瑜。希望那时候你发现你放不下我,就象我放不下你一样。” 大师兄又一次抱紧我,他的怀抱是我永远的故乡。 “大师兄,你太好了,是我配不上你。你不该这么完美,这会害了我,会影响我对男人判断。” “瑜瑜,你把我捧得这么高,我就要很小心地站着。我其实是个很平凡的男人。会嫉妒、会虚伪、会被诱惑,会本能地趋利避害。曾经你离我很近,可我却很犹豫,等我坚定了,你又离开了。我一直不愿意承认你的移情别恋,你从来都是我的骄傲。直到我发现这份骄傲已经不再属于我,我的心开始痛,甚至开始嫉恨。” “大师兄,是我背叛了你……” “不是背叛。只不过你没站在原地等,没有谁可以要求谁站在原地等。这几天,我一直在深夜里看你的文章,去触摸你的另一份爱情。我不得不承认,在你的文采上,我已经输给了后来者。” 我想起龙龙,想起他赐予我的无数灵感,想起相爱的幸福时光。其实,我一刻也没有忘记过。 “瑜瑜,你心里对我还有多少爱?” 低下头,我不敢直视大师兄的眼睛。因为我的心,从来只会完整地爱一个人。 “知道吗,”大师兄长叹了一口气:“瑜瑜,你最美的,最让我不能忘记的,就是你有一双永远懒得撒谎的眼睛。” 一份爱情的诞生,意味着对另一份爱情的背叛。爱情,以背叛的方式重生着。或许它的元神本就哀伤。 我意识到如果有一天人生真的需要一个人来作伴,那个人也不会是我的大师兄。我们习惯清醒,象化学一样固定,反应到最后,是沉淀。 曾经沧海的人,可能只适合和陌生人依偎到老。 十二 没有了龙龙,没有了大师兄。两个我爱过的男人爱过我,也许还在或多或少地爱着我,他们离开的时候都告诉我某天他们会回来,可我,不再有热望。 “师姐,如果他们都回来了,你会和谁在一起?” “先到先得。”我的回答气得曹微微差点吐血。 失去是一杆最诚实的秤,每一份重量都一目了然。不过这样的事实,我只想公布给自己。 二十九岁的生日,没有龙龙,没有大师兄,没有师妹。我很低调,女人过了25岁,生日就会变得伤感和不值得庆贺。 早上接到了父母的电话,他们祝美丽的女儿生日快乐。 一天都是如常的平静。 临下班的时间,刘涛打来电话,他记得今天是我生日,邀请我共进晚餐。我们在高档的西餐厅吃意大利菜,人人都以为我们是情侣。 烛光下,我问刘涛:“我老了吗?” “我六岁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个样子。”他笑得坏坏的。 “可女人到了30岁,就算容颜再怎么年轻,心也是沧桑的。” “去恋爱吧,陈瑜。恋爱中的你,有种顽强的美丽。” 我决定去恋爱,只有爱情能颠覆爱情。 宁俊赴我的约很激动,一顿饭的功夫不停地给我讲笑话,可我笑得恹恹的。我们的对话方式和习惯严重不吻合。 像上海滩上所有的情侣一样,餐后我们牵着手走过一条条胡同。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宁俊转身将我抵在墙上,吻我。 我睁着眼睛看着宁俊转来转去的头。我深爱龙龙口中芙蓉王烟草的味道,为此我无法忍受不抽烟的男人,那种寡淡的口气令我犯呕。宁俊似乎感觉到了我的麻木,拎起我的双臂示意要我勾住他的脖子,我无法控制地想到了龙龙,双臂疲软地滑落下来。 宁俊并不甘心,双手探到了我的胸前,才刚轻触,就被我狠狠地推开。 “怎么了?”他的语气里有一丝惧怕。 “我想回家。” 只丢下这么冷冰冰的一句话,我,兀自离去。 这个世界不象电视剧那么简单。剧中女主角伤心失恋的时候,蓦然回首,总有一个人在灯火阑珊处。而现实中就算有这样一个人,也无法挽救伤心的人生。 都说人生如戏,其实是戏比人生容易掌控得多。 我发觉自己做了一件很愚蠢的事。眼前只有爱我的男人,而我的爱情却在别 处。 回家的路上,我删去了宁俊的电话号码。 我习惯了用文学去救赎自己。 我深爱爱上一个人的感觉——每一根柔媚的神经,每一寸酥软的灵魂,笔墨指间,所有的温存我都不舍忘记,哪怕是伤痛。 曹微微俨然已经是我的读者。她读着我和龙龙的故事,多番地感叹:“太遗憾了!师姐,为什么你们不能相爱一辈子呢?你会再爱一个人超过龙龙吗?” 我不知道,或许还有爱情,能让我再度妖娆。 微微决定嫁人了,很突然,很迅速。 新郎是“海归”,高官厚禄,衣食无忧。 婚礼上,微微郑重地向我介绍了他老公的学长Frank,一位英国文学硕士,专业研究莎士比亚的作品。我们交换名片,礼仪化地微笑和自我介绍。Frank很绅士,我也自然地成为淑女,我们的谈话波澜不惊。 “你们应该会比较有共同语言。”新人敬酒的时候,师妹咬着我的耳朵:“你觉不觉得,Frank的身形和大师兄很象?” “和龙龙也很象。”我说。 微微耸耸肩,和她的老公去了另一桌敬酒。她的老公是挺帅的男人,可惜身形单薄了些。 我迷恋180厘米厚实胸膛的男人,这是我不同爱情的共同记忆。 微微嫁做人妇后一直在忙一些琐碎的事务,我们之间的来往自然地减少了。我没有过问她是否和她的情人仍有来往 我依然在化学和文学间穿梭,回忆和期待着生活。回忆让我满足,期待让我安静。 这天和往常一样,我收拾好资料准备下班。销售部的一个小姑娘走进我的办公室告诉我刚刚有一个男人说是我的朋友,要她传话说他在公司大门口等我下班。 我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有些急不可待地冲了出去。 电梯很慢,每一层都有人出入,我被挤到了最里面的位置。抵达底楼的时候,门一开,人群作鸟兽散——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我的眼帘……(文·云想霓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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